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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0年9月8日 星期二

「艱苦」的論著

 




今天接到最新一期的『新史學』,裡面收著我最新的一篇論文〈中國傳統醫學社群對於「祝由」療法的評價與態度──從隋唐到清代〉。封面閃著光,像今夏的陽光一樣耀眼,讓人無法直視。我翻了翻內頁,心情也翻騰了一陣子。
在我三十多年的學術寫作經驗中,這篇文章的誕生是最「艱苦」的一篇。初稿其實在2018年春天就完成了,但還來不及修改,馬上就遭逢吾妻仙逝的變故,到了夏天,我又因癌症動了手術,僥倖存活之後,再經一段漫長的化療和靜養過程,一直到2019年夏天,才有點精力重新閱讀擱置一年多的「舊稿」,並著手修訂。
這篇論文意在顛覆中醫醫史學界一種流行的「進步史觀」:「人類愈來愈理性,中國醫學愈來愈科學」。我原本只是希望簡單陳述中國社會長期信仰、肯定、接受「祝由」(這是一種被近人視為「迷信」、「不科學」的東西)的「事實」,以推翻眾多學者的「常識」判斷。但是,這是一篇時間跨度很長的論文,材料又非常零散、多樣,而逐一考證每一筆材料的作者、年代和脈絡雖然費工,但真正的困難還是在於如何建立一個簡明而合理的敘述架構,以便安頓材料,並展開論述。修訂稿在2019年秋天就完成了,但我仍不滿意,又重新改寫,一直到2019年10月22日才完成,最後,真的是「三易其稿」,試了三種完全不同的敘述架構,才勉強採用了目前的形式。而投稿之後,又經歷一些調整,一直到2020年3月11日才算定稿。
投稿也是一件「艱苦」的事。當時心想,這有可能是我人生最後一篇學術論文,因此,便投給了我年輕時參與創辦的『新史學』。沒想到負責初審的兩位審查人和我的學術觀點幾乎完全相左,對於若干史料的解讀更是和我的見解南轅北轍。這也是我投稿三十餘年來未曾碰過的情形。經我以長文「答辯」之後,『新史學』又送第三人審查,這次總算有人「看懂」我在寫什麼,但我還是「申訴」了一番,才被接受「刊登」。我算了一下三份審查意見書和我的答覆說明,總計將近一萬字!在這之間,作者、編者、審查人所消磨、耗損的精神,真是難以估算!有人認為這樣的運作方式「荒唐」,但是,目前的「體制」就是如此,而且,這還是經過漫長的過程和奮鬥才逐步建立起來的。
這些年,不時會有一些年輕的朋友會訴說他們投稿時所遭受的挫折,有些甚至會懷疑有人刻意「整他」、「打壓他」,因而喪志!更不好的是,有人因此就懷疑台灣史學界有「幫派」、有「鬥爭」、有「包庇」云云。我寫下這段過程,不是要訴苦,而是希望年輕朋友能從我這段「艱苦」的寫稿、投稿經驗,稍有體會,並持續努力!作為一個學者,只有不斷的學習與創作,不斷地與學界對話,才算活著!
2020/7/20/大暑前二日/寫於中央研究院學人宿舍

中國傳統醫學社群對於「祝由」療法的評價與態度──從隋唐到清代〉
摘要
從隋唐時期的「咒禁」科,兩宋時期的「書禁」科,到元明時期的「祝由」科,這種帶有宗教色彩的咒術療法,在官方醫學中傳衍一千年左右,卻在明穆宗隆慶五年(1571)被廢,而且,從此之後「祝由」始終不見恢復設科,其中緣由,不得不探。
針對廢除祝由科此事,絕大多數的中國醫學史論著,或是避而不談,或是將時間斷定為清代,或是含混其詞。但也有人認為廢科的「遠因」為祝由醫療「與正統醫學長期衝突」,可惜的是,此說舉證太少,流於臆測。因此,本文便以傳統文獻為核心史料,歸納各種論述,依時代先後,敘述「醫學社群」對於「祝由」療法的評價與態度,據以探討其意見是否真的影響祝由科的廢除。
根據本文的探討來看,由於有《黃帝內經》的權威性依據,加上若干傑出醫者的發揮與倡導,從祝由科被納入官方醫學體系起一直到被廢除,千年之間,醫學社群內部的醫者及其外圍的士人,不斷發表頌揚、肯定的言論,並進行療效和治療機制的論述。其次,透過教科書的編纂和醫學教育,官方也不斷培育出祝由科醫師,提供病者的醫療需求。此外,即使在廢科之後,三百多年間,表達肯定、支持祝由科的醫者和士人仍然不絕如縷。少數嚴厲批判與拒斥祝由科的言論,都只見於廢科之後,其餘抱持模稜兩可者,其時代也大多在晚明及清代,而且,都是以士人的意見為主。
總之,中國傳統醫學社群對於祝由科的主流意見,基本上是肯定與支持,因此,祝由科的廢除不能歸因於「與正統醫學長期衝突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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