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這是南方澳漁港,是父親倒下之前希望重遊的故地之一]
場景是在一部遊覽車上,我和母親坐在最前排的位子,車子平穩的前進,目的地卻不明。我們不曉得是要離家還是要回家。
我抱著鵝,牠一動也不動。我試著幫牠按摩,但牠的身體瞬間就熟了,像是普渡供桌上的祭品。我彷彿按到了一團腐肉,嚇得急忙縮手。但是,不久之後,那隻鵝竟然吐了一口氣,脖子逐漸下垂。我也慢慢醒轉過來。
醒來,我立刻想到,那隻鵝是父親的化身。父親兩個多月前剛過世,臨終前的一兩 個月,我常到加護病房去看他,幫他按摩因為腹水而浮腫的手腳。那種一按就沉的肌膚觸感,很像夢中熟爛的鵝肉。那一段日子,我強烈的感覺到父親的肉體正急速的衰敗,一種聞不到的腐臭味時時刻刻彌漫在我的腦海。
父親下葬之後,那股腐臭的味道逐漸消失。沒想到,一隻鵝卻再度喚醒我的記憶。或許,我不該和人爭辯怎樣凝視死亡或傷痛。
就在做夢的前一天下午,我和一群朋友一起觀看一部名為『醫生』的記錄片,那是關乎兩個十三歲男孩死亡的影片。一個是醫生的兒子,因自殺而身亡;另一個是醫生的病人,因癌症而去世。我不喜歡導演訴說和治療傷痛的方式,我不贊同他閃爍其詞、遮遮掩掩的手法。我要求追查兩個男孩的死因,探討醫生的責任。結果,我對於影片的觀感,被視為是「尖酸」與膚淺的批評,是對於片中「醫生」的殘酷和不敬。
我非常的惶恐。我只是單純的認為,醫療的核心在於直接檢視傷口,釐清病因。即使是宗教的救贖,第一步還是要「自首」、「懺悔」,勇於「揭露」自己的罪過。但是,這的確不容易做到。即使是我自己,面對喪父之痛,我仍無法坦承自己是個不孝之子。我不斷的替自己辯解,未能晨昏定省、親侍湯藥,是因為「公務」繁忙,是為了以「功名」顯親。但我永遠忘不了,父親一直等著我帶他去環島旅行,去尋訪他年少時走過的港口。我知道,父親未能達成的最後巡禮,將會是我永遠的遺憾,永遠的傷痛。
我想,那隻鵝,那隻腐爛中的鵝,其實是我自己。事實上,我真的看到了一隻鵝。
就在做夢的那一天早上,我驅車到雙溪的蓮花園,打算拍一些荷花的照片。結果,秋天未到,荷卻先枯。滿滿的池塘,只剩幾朵殘破、碎爛的牡丹蓮。在那裡,我突然又聞到那一股腐臭的味道,似乎是我發炎的喉嚨和胃部湧出的氣味。離去前,荷塘中的一隻鵝,確實對著我叫了幾聲。
2006/8/14寫於南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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