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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2年10月4日 星期四

「三民」情義





 
在當今以「市道交」、以「利益論」的「重商」社會裡,談「情義」似乎有點沉重,或有點虛偽。但時值三民書局成立六十周年前夕,論「三民」帶給我最強烈、最鮮明的印象,似乎也只有「情義」二字才能表述。

 
我與「三民」的因緣,應該是肇始於二十多年前參加《新史學》雜誌社的籌辦與社務。從創辦以來,在許許多多的《新史學》聚會上,創社的師長常常提及的一段「往事」,就是「三民」「頭家」劉振強先生「義助」《新史學》之事。此事雖然已由杜正勝先生正式撰文〈仗義護持文化〉批露,並刊佈在2003年出版的《三民書局五十年》。但是,一直到今年(2012年)的社長交接(由黃寬重先生交給李貞德女士)典禮上,杜正勝先生在致詞時,還是再一次敘述這段往事,似乎擔心新進社員不知,老的社員遺忘「三民」的這項義舉。我想,這將會成為《新史學》「歷史」中的重要篇章。

 
至於我個人,則是因出書、編書的關係,和「三民」有了另一種接觸。我前後在「三民」出版了《小歷史:歷史的邊陲》(2000年)和《疾病終結者:中國早期的道教醫學》(2001年)二書,這也是我最棒的出書經驗,因為,這是我所有著作中最不擔心校對、勘誤的二本書。「三民」的編輯幾乎是當作自己的書在處理,細心與耐心成就了非凡的品質。

 
不過,最讓我難以置信的還是「三民」的「電腦排版系統」。我還記得有一次到「三民」拜訪劉先生,談及電腦的中文「缺字」問題,也就是說既有的漢字編碼系統(如Big5GBUnicode等)所沒有的字,便無法在數位化的檔案中以文字的形式存在及顯示。當時,劉先生非常得意地說,「三民」沒有「缺字」問題,因為他不惜耗費鉅資,獨立開發、研創一套自用的漢字系統,任何一個字都可以「造」出來,並且有統一的風格。若是考慮成本,「三民」大可使用坊間既有的字形字庫,碰到罕見字,則以通俗字替代,或是再請人「造字」。只是如此一來,有時難免無法真實呈現古籍的面貌,或是損及字形風格的一致性。可見劉先生對漢字的美有一份特殊的愛;對於完整地傳承並創新漢字文化,進而帶到「數位世界」,有堅定的使命感;對於要給讀者「好看」的書,也有強烈的責任心,以致不顧生意上的盈虧、得失。

 
另外,在我協助「三民」編輯《文明叢書》的過程中,也有兩件事讓我感念不已。《文明叢書》總策劃是杜正勝先生,最早的編輯委員有康樂、王汎森、李建民三位先生和我。康先生(1950-2007)雖然年紀最長,但因最富編輯經驗,因此,一些實務上的細節,包括書本的大小、版面的格式、字距與行距等,其實都是由他一手設計。康先生生性豪邁不羈,又有道家「為而不有」、「功成不居」的修為,因此,很少人知道這套叢書得以問世,除了劉振強先生的文化理念及杜正勝先生的擘畫之外,還有康先生的「苦勞」。因此,當康先生在2007年突然仙逝之後,我便請求「三民」在《文明叢書》的編輯委員名單中保留他的名字。沒想到這個唐突的請求竟然被接受了,而康先生也得以和這套叢書繼續「活」著。只是我輩努力不夠,邀稿不力,撰述不足,無法大大顯揚康先生的名字。真是慚愧!

 
再一件事則是一位老友的「事故」。有一年,這位朋友家中經濟突然出現狀況,困窘不已,因我曾以《文明叢書》的名義向他邀稿,因此,他便提出「借支」稿費的請求。我生平從未向人借過錢,在電話中聽到他的請求,相當錯愕,但怕他真的度不過難關,只好厚著臉皮,向「三民」轉達他的「請款」,沒想到迅速獲得正面的回應,這位朋友也得以解燃眉之急。後來才知道,歷年來受恩於「三民」劉先生雪中送炭的窮書生還真不少。在這個年代,只憑讀書人的「名字」就給予「信用」貸款的,大概只剩「三民」了。

 
在這個亂離的時代,在充滿猜疑與背棄的世界,「三民」始終如一的情義, 格外令人感念。期盼已經有一甲子輪迴的「三民」,能有干支交錯而不息的永恆歲月。

2012/10/04