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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5年7月9日 星期四

靈魂的對話,自然的展演:倪曉容《書寫自然》序



  
  我與吾妻是臺灣大學歷史學系的同班同學,我們相識在1978年秋天,相戀在1987年夏天,數月之後,她遠赴美國留學,我到中央研究院工作。1989年,她返國,換我赴美求學。直到1994年,我獲得博士學位回國,我們才結束多年的苦戀與萬里相思,並在1996年結婚。

    婚後,我應邀到巴黎短住、訪問,她辭卸了所有台北的工作和羈絆,買了一雙硬底的義大利短統皮鞋,和我攜手到歐陸行走。從此之後,她不再有自己的事業,總是陪著我,到美國、歐洲、日本、馬來西亞……,到台灣各地,東奔西跑,南行北走。她唯一專屬的天地,只剩繪畫。

    吾妻從小就喜歡畫畫,在中小學階段也以畫畫贏得不少獎項和師長的讚許。但是,她從未被鼓勵或被允許以繪畫做為專業或職業,只能在學業與工作之餘,斷斷續續的求教於早年畫壇的一些名家、前輩。直到婚後,拋棄原有的生涯規畫與俗務之後,她才開始專注於繪畫工作。

    我還記得,她第一次舉行畫展是在19992月,雖然是和「清新雅集」的朋友聯展,仍然令人高興。畫展地點在台北市的國立臺灣藝術教育館,開幕當天,我們順便逛了逛植物園。那時,還是早春,有點冷,但有一些樹的枝椏已開始長出新葉。那天的心情確實很興奮,因為,我不僅看到了春天,還看到吾妻在藝術創作世界寫下了第一頁。

我們都是在海邊出生、長大的孩子。她在花蓮出生,一直到小學階段才搬到嘉義,而我則是出生於雲林台西,直到小學畢業才搬到北港,並到嘉義的輔仁中學就讀。上下學的時候,我們都在嘉義市區騎過腳踏車,當年,彼此可能在馬路上交錯而過。不過,花蓮的海和我故鄉的海截然不同。那種湛藍、沈靜的海平面,細膩、綿長的沙灘,以及偶而飄起的純白浪花,在台西永遠也看不到。從小在海邊,我所看到的只是灰濛濛的一片,只是混濁的泥水,只是漂流的尸體和水鬼的傳說。

我們的童年世界在同中有大異。我們的性情和才能也有分殊和歧異。她長於影像、色彩和微觀,對於人事物有近乎「潔癖」的唯美要求;我長於文字、言語和宏觀,對於世界有「知其不可為而為」的「入世」固執。但我們總能從對方身上找到自己所欠缺的東西,總能在對方的映照之下修飾自己的儀容。我們喜歡暱在一起,烹茶、讀書、看電影、散步。住在南港中央研究院旁十餘年,雖然山形不美,溪岸醜陋,但我們仍然喜歡在當地的四分溪畔散步。雖無美景可看,但偶有白鷺鷥獨立溪流啄食魚蝦,或遨翔其上,仍有其可觀之處。而溪畔的民宅常將一家大小的被服掛晒在窗外,五顏六色,繽紛多彩,也是一景。至少,讓我們嗅到了尋常人家的那股「平平安安」的味道。

工作之餘,駕車出遊也是我們共同的嗜好。我們最愛去看花。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,每一年的夏天,我們都會到桃園的觀音鄉一帶看荷花,每一次,在炎炎的夏日之下,我總會不由自主的想到李義山「荷葉生時春恨生,荷葉枯時秋恨成」的詩句。我沒有李義山的恨,但稍能體會他的惆悵。有一年,我們過了花季才去賞荷,又逢秋颱之後,滿園的殘花敗葉,確實令人看得有點心疼。不過,觀音的荷花,在我們的記憶裡,似乎總是盛開著。

士林官邸是台北市區內少數可以看花的地方。我雖然不喜歡湊熱鬧,也不愛造訪「豪門」,但爲了看花,偶爾還是會和妻子去逛逛。在那裡,據說梅花與玫瑰是「領袖」和「夫人」的最愛。事實上,這兩種花的確受到特別的照顧。2004年的2月,我們曾爲了幾枝臘梅前去觀賞。不過,我這尋常百姓,站在權貴者的「御花園」內,卻常覺得不太自在,出了官邸之後,側身於圍牆邊的一叢亂草旁,反而讓我舒坦不少。看來,我注定要做一個永遠的「在野黨」,所幸,吾妻頗能通讀《論語》,常以「邦無道,富且貴焉,恥也」相勸慰。

20078月,我們一起到國立中興大學任職,也從台北移居台中。這真是一段奇妙的因緣。我們為何而來?我們何時離去?都「不可說」、「不可知」、「不可思議」。我們只能一如往常,自然、率真的生活、創作,尋求兩人生命更親更密的契合。而來到中興大學之後,短短數月之間,吾妻竟能在教學、演講、辦理藝術活動之外,還彩繪數十件T恤及布包提供校方義賣,並將20071020082月所繪的十七件代表作品集結成冊,我亦覺不可思議。只能歡喜讚嘆!但願吾妻未來能繼續和更多的人分享她更美好、更精進的藝術世界。

 

 

 
200854

寫於國立中興大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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